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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集 | 匪患中的“徐隊長”

來源: 紫牛新聞

2025-07-28 15:13:00

●周世康


潮起

1901年10月22日,被歷史學家譽為中國農業(yè)近代化先聲的淮南鹽墾(又稱蘇北鹽墾),在南通呂四往南的沿海灘地拉開帷幕。這一天,由張謇一手組織籌辦并任董事長的通海墾牧公司正式成立。

6年后,1907年7月的一天,公司第一次邀股東現場參觀。每個股東都發(fā)到了一把折扇,扇子正面是公司地圖,反面是張謇寫的題語。文字概述了公司大堤屢遭風暴潮襲擊,筑了毀毀了筑,“增格堤,辟溝渠,且墾且筑,潛氣自轉”的艱難過程?!岸∥矗?907年)七月,入資諸君,惠臨公司”,張謇自當向導,“自牧場至七堤已成未成之所,咸請觀覽”。并且“繪圖制扇,以為紀念”。在題語結尾處,張謇寫道:“縷縷心血,貫以十年。農夫同瘁,赤億萬肩,有此滄海之田?!?/p>

這區(qū)區(qū)22個字,一下子點明成果來之不易:貫穿這近十年(自籌辦起)的,是決策者管理者的無限心血,是無數農民的肩膀、無數農民的勞累,才使當初“仰維蒼天白云,俯有海潮往來而已”的“一片荒灘”,終成為這滄海桑田!寥寥數語中,包含著張謇的感慨感悟,滲透著張謇的感動感激!專家們后來曾做過測算:通海墾牧公司規(guī)定條溝由佃戶開挖,僅此一項就要挖土220萬立方,更何談大堤里堤格堤溝渠,幾倍于此數!

那天,“股東們順道參觀已成未成之堤,已墾未墾之地,及所建筑種植之事狀,經查七年之簿賬,皆贊:窮海之濱一新世界也!”

清宣統(tǒng)三年三月初二日(1911年3月31日),張謇在“墾牧公司第一次股東會演說公司成立之歷史”的演講中,以愉快的心情向各股東報告了開墾成果:“今各股東所見各堤之內,棲人有屋,待客有堂,儲物有倉,種蔬有圃,佃有廬舍,商有廛市,行有涂梁,若成一小世界矣?!?/p>

張謇身處清末衰世亂世,眼見國將不國,民生水火,他一介儒生,遵循“天地之大德曰生”的千古名言,要去救民救國,為此,興實業(yè),辦鹽墾。通海墾牧公司的成功,使他堅定了信心,要在自呂四至連云港的700多里的黃海邊,廢灶興墾,拓荒植棉。

黃海邊的兩淮鹽場,漢代就開始熬海煮鹽,宋元明清,歷代都是國家稅收重地。但自清代中期往后,因黃河奪淮而海灘淤長,海水后退,鹵氣漸淡,鹽產量下降。至1910年,所產官鹽占全國總量已退居第二位,僅占全國總銷量的18%弱。就淮南鹽場而言,在四川、山東長蘆、東三省鹽區(qū)之后,列第四位,占全國總銷量的11%。鹽民收入減少,生活艱辛困苦。他們?yōu)樯嬎榷綁ㄊ幍?,日益增多,不斷蔓延?900年,鑒于淮南鹽場的新興、伍佑兩場私墾現象嚴重,當地鹽民因爭地不時發(fā)生械斗,清政府委派官員對這兩場進行放墾,揭開了這一地區(qū)廢灶興墾的序幕。民國時期,北洋政府對兩淮鹽場產草蕩地的放墾,在一定程度上為鹽墾公司的繼起提供了政策上的保證。更重要的是,通海墾牧公司的成功,使鹽商漸漸覺得蓄草燒鹽不如開荒植棉。尤其是1914年開始的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原先侵吞我國的列強已無暇東顧,國內的棉紡織業(yè)一下子有了市場,從棉花到棉織品行情上漲,一片興旺景象,這給整個蘇北鹽墾造成一個有利的大環(huán)境。

1914年大有晉鹽墾公司由張詧(張謇三兄)發(fā)起成立。公司地跨余東、余中和余西三個鹽場,占地24萬畝,資本額72萬元。此后,一個個公司相繼創(chuàng)辦,一時間,豪紳地主、鹽商巨賈、軍政要員,如岑春煊、朱慶瀾、汪大燮、韓國鈞、殷汝耕、陳儀、冷遹等紛紛加入或者帶頭創(chuàng)辦鹽墾公司。1917年草堰場的兩大鹽商周扶九、劉梯青共同推舉張謇、張詧出面組織創(chuàng)辦大豐鹽墾公司,得到了張氏兄弟的同意。該公司收購土地約110萬畝,先后兩期招股200萬元。次年,公司正式成立。大豐公司在投資資金和興墾面積上,都屬蘇北各鹽墾公司之最,將當時廢灶興墾運動推向了高潮。

由通海墾牧公司最初揚波的鹽墾大潮,終于一浪接一浪地沿黃海邊北向涌去。構成這一浪潮的主要是銀圓貨幣、鹽場鹽灶、煎鹽草蕩及新淤灘地等生產要素,以及水利與墾地規(guī)劃及一批管理人員。接著涌來的是以海門人為主的移民大潮,他們是把一切生產要素組合起來變成生產力的關鍵,是一支能吃大苦擔重任敢實踐有技能的勞動大軍,這一浪潮同樣后浪推前浪,翻騰奔涌,滾滾向前。

鹽場圖

匪患

從1901年通海墾牧公司成立,到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整個蘇北鹽墾面臨的外部挑戰(zhàn),第一是自然災害,東潮西水、旱澇風蟲,第二是匪患和戰(zhàn)亂。尤其是從清末民初到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中期,軍閥混戰(zhàn),戰(zhàn)火連連,敗兵散勇到處游蕩,有的打家劫舍,淪為強盜。同時,整個基層社會秩序接近崩潰,地痞流氓嘯聚,為非作歹,少數活不下去的難民走投無路,被迫落草為寇。由此,土匪滋生,而且不斷增多,出現多股隊伍,有的居然擁有幾百人眾。土匪,不僅有本地的,更有來自海上。海匪于月黑風高夜登岸,搶了便走,駕船而去,機動性與自身的安全性更高。

當年的匪蹤、匪害幾乎遍及從呂四到連云港的整個沿海區(qū)域,又以東臺、大豐、射陽為最。而大豐公司面積廣,移民多,公司實力強,海岸線長,情況就復雜得多。

1926年9月11日(農歷八月初五),匪船從三角圩抵達劉莊(當時屬興化縣),幾十個土匪先到劉莊警察分局,打死巡士四五人,包圍劉莊警備隊,打死警備隊排長和號兵徐三保等10多人,然后搶劫了恒怡昌商號、南復圣雜貨店、復德圣錢莊等,被劫的金銀財物為數甚巨。

1927年8月24日夜,海匪80余人搶劫泰和公司和益里、和均里,攻入警察所,劫去財物部分,計損失1400余元。

1929年9月2日,以張亞東、肖月波為首的一股海匪,突然侵入小海鎮(zhèn)搶劫。9日夜,有匪船十余艘,匪徒約七八十人,從斗龍港侵入,泊于東子午河,然后登陸撲至新豐鎮(zhèn)搶劫。翌日,大豐公司一個報告稱:該鎮(zhèn)被洗劫,流彈打死三人,被綁架商民二十余人。同時大豐鹽墾公司軍事檔案還記載,匪患不僅大豐墾區(qū)一區(qū)“海匪肆掠,始則安、梁、東、何、丁溪等場疊遭劫掠”“斗龍港西,匪氛最熾(馬玉仁部),與我境地僅隔一港”,大豐處于“四面楚歌之中”,“自春以至秋末,蘇北各鹽墾公司無一不受騷擾,損失最大者是阜寧之華成、合德、大綱,鹽城之大佑、泰和(均馬部),次即通屬之大有晉、大豫等公司”。據云東南呂四、泰田一帶海匪(潘開渠、潘開道部)至為猖獗,他們白晝出沒,狂吃狂賭,有時甚至盤踞一個地方,幾天不走。

新豐鎮(zhèn)被劫事件發(fā)生后,引起了大豐墾區(qū)各公司墾團極度恐慌,許多公司職員怕綁架,不敢在公司住宿,紛紛到民間去避難,影響正常辦事。集鎮(zhèn)商民更是人心惶惶,閉戶歇業(yè)。公司擔心:如治安沒有保障,必至商旅裹足,棉花不能銷運,糧食不能進口,直接威脅到公司和農商事業(yè)的生存。于是便在驚慌失措中,請求軍警當局派兵剿匪保護。出面申請的是淮南鹽墾各公司聯合會,報告直接呈到南京國民政府行政院農礦部。

10月3日得農礦部批示:“前據呈稱盜匪橫行,吁請迅籌海陸會剿,……比經……咨請海軍部、江蘇省政府迅派軍隊、兵輪前往兜剿……茲準海軍部咨復……查東臺縣在北緯32°45'東經120°20',又鹽城縣在北緯33°15'東經120°(原文如此——筆者注),該兩處港口一帶沙泥淤塞,敝軍備海船及魚雷艇吃水較深,只能駛到東經120°30'以東,距該兩縣海岸有五百里之遙。至于淺水炮艇,又因構造上關系,只適于長江之用,不耐風浪,未便在海上航行。敝軍船隊殊覺無可派遣?!?/p>

農礦部批示的第二天,即10月4日,大豐鹽墾公司董事會致函“企林局長”(可能是南通警察局長),“擬請貴局賜派巡船一只,并隊士四十名,日至港口巡緝,夜泊新豐鎮(zhèn),以資維護。”

海軍雖沒有請到,江蘇省及南通方面卻派出了許多名目的“客軍”來到大豐。在大豐、裕華兩公司的招待費用賬目中,依次出現的軍警名稱有:蘇團、劉支隊、甘團、省警騎兵隊、省警一連及緝私隊等等,依次出現的軍警官佐有張參謀長、劉(支)隊長、謝排長、岑營長、李隊長、張團長、張科長等。其中大豐公司對甘團的招待費就有21筆。兩公司共支出招待費15609.856元,大豐公司為12120.706元,裕華公司為3489.15元。這些招待費均出各公司墾團按田畝均攤的,每畝已墾地攤認二分一厘。

這次“會剿”不僅費用浩大,招待服侍亦難以招架。用大兵來所謂“剿匪”,實際是用拳頭來打跳蚤,毫無作用。公司墾團認識到靠“客軍”保護,終非長久之計,不如自己辦軍隊。是年12月22日、26日,在各公司墾團代表的兩次攤款會議上,倡議進一步籌款,招兵建軍。這個倡議迅速付諸實施,第二年,即1930年的春夏之間,一支大豐墾區(qū)實業(yè)保安警察隊建成了。

大有晉鹽墾公司

海門人徐隊長

有一位海門臨江徐氏后裔,名徐式瑄,她的高外祖母是海門“田祖”陳朝玉的孫女或玄孫女,她們家祖上曾經得到陳朝玉兒孫中一位贈送的“沙案”——即花錢買下的一塊江中沙洲。徐式瑄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為南京師范學院副教授,年老時移居美國,寫下了《眷眷雙桂倉》(徐式瑄,美國漢光出版社,2010年5月)和《眷眷雙桂倉續(xù)集》(徐式瑄,美國漢光出版社,2014年8月)。雙桂倉是她家在海門臨江鄉(xiāng)住屋的名稱,她自小就住在那里。第一本書中有一章,專門記錄了她們徐家當年與通州洪家爭奪沙地的過程,前因后果清晰,具體場景令今人稱奇,為當年延續(xù)一兩個世紀、名聞大江南北的“沙案”官司,留下了珍貴生動的資料。第二本書共分五個部分,在第四部分《我的父母親大人——徐雨時和徐陳梵音》中,專門寫了他父親在墾區(qū)與海匪斗爭的經歷,為墾區(qū)匪患的具體情況留下了記載。

她父親徐雨時,出生于1892年農歷11月1日。1913年,21歲的徐雨時畢業(yè)于上海滬江大學法律學科。走出校門后,他先在上海當記者,后于1914年暮春,被聘為海門中學歷史、地理教員。在海門他遇到了張佐虞。

張佐虞是海門麒麟鄉(xiāng)人,出生于1873年,為徐雨時父執(zhí)輩的人。張本人是前清秀才,曾留學日本,畢業(yè)于東京警察學校,回國后任南通警察學校校長。1912年民國政府成立后,他出任海門議事會會長,后又任縣路二處處長、款產處處長。張佐虞結識徐雨時,是請他給海門縣制作詳細地圖,徐雨時的工作使他很滿意。

1915年4月,張詧張佐虞等發(fā)起創(chuàng)建大賚鹽墾公司,公司所在地原屬角斜場和富安場,地跨海安東臺兩縣。公司于1916年正式成立,計地20.1萬畝。第二年下半年,徐雨時到張佐虞的大賚公司工作。

位于公司總部東南的角斜、栟茶兩鎮(zhèn),是海匪經常襲擾的地方。就在1916年和1917年兩年,發(fā)生了兩件劫案。公司決定建立自己的武裝力量,在尋找領頭人時,徐雨時主動請纓,擔任公司自衛(wèi)隊隊長。張佐虞很感動于徐雨時這種勇挑重擔的精神,他決定先培養(yǎng)徐雨時的武備能力。好在他當過南通警校校長,學生遍布南通公安部門。他先安排徐雨時于1918年農歷8月,以警佐身份去東臺縣警察局學習數月;然后又讓他去如皋縣警察局熟悉了解情況。在他掌握基本技能,熟悉各種關系,了解這一帶海匪以往出沒的情況后,讓他組建自衛(wèi)隊。

自衛(wèi)隊成員分別來自公司南片中片北片,南片北片各有15名戰(zhàn)斗隊員,中片20名,步槍人手一支,伏地爬行、打靶射擊等訓練,除雨天外,差不多天天進行。副隊長臧再明住在中片,他原是海門湯家鎮(zhèn)人,就在靈甸鎮(zhèn)西邊十五六里之處。湯家鎮(zhèn)坍海厲害,他家好好的屋宅田地都坍到長江里去了。萬般無奈,在舅舅幫助下到大賚公司試驗地上寫下(即租下)一條田(25畝),安下了家。上一年(1917)那次來搶劫的海匪有十多人,他們其實是先到北邊的大賚公司總部去搶的。公司有人負責看更,見情況不對,急忙通知大家,員工就都躲到了蒿枝田里去了,門都敞開著,強盜搜走了幾十個銀圓和角子,沒有更多的東西可拿,就分頭到鎮(zhèn)上和中片的埭上去搶。凡是公司附近的墾戶都被搶到了。再明的父親,起初不肯把錢交出來,被強盜端掉大鍋要架在灶上燒,再明無法忍受了就跳出來,把錢從埋著的地下甕頭中拿出來交給了強盜,才算把老父救下,只是老父驚嚇過度,從此一病不起,終于亡故。再明的中片有十個排,每一排直到海邊有二十多條田。頭排二排三排上一共已有四十多戶人家,都是海門過來的種田人。四十多戶中共有三十五個20歲上下的小伙子,個個都恨死了那些海匪強盜。南片的海門人墾戶中,中間夾著幾家本地人,心不大齊。他們也能和海門人團在一起,每家也準備了響器,萬一發(fā)現強盜來搶,有鏜鑼的就敲鏜鑼,有洋油箱的就敲洋油箱,呼叫“捉強盜”,也能嚇退這些土匪,至少不敢再到別家搶。北片的警惕性也很高,每夜輪著有人望風,北片靠近九門頭閘,前五年也遭過搶,同樣對海匪恨之入骨。

徐雨時的自衛(wèi)隊與海匪最激烈的一場戰(zhàn)斗,發(fā)生在1922年農歷9月,前后長達“七天七夜”,在當地影響很大。

9月上旬,如皋警察局獲得情報:“9月中旬,海匪將發(fā)動夜間襲擊,公司、鎮(zhèn)口、農戶都是目標。”隨后又補來消息:“開始兩夜,是探察的小船,第四、五天會分進合擊,大船也會進來?!弊詈笥炙蛠硪恍牛汉7诉€請來一個日本浪人。

徐雨時很快獲得信息,他立即著手“備戰(zhàn)”,首先對雙方實力作了評估。人數上,自衛(wèi)隊50人,海匪30人,我方占優(yōu)勢;多一個日本浪人,并不會增加海匪多少戰(zhàn)斗力。武器上,駁殼槍我方只有正、副隊長擁有,隊員只有步槍,可是從戰(zhàn)斗需要說,海匪從海上進來,對付他們需要的正是步槍。再說戰(zhàn)術選擇。我們是被動一方,選擇的只能是守勢。我們的目標只在保護百姓和自衛(wèi)隊員不受重大傷亡。防御工事上,三倉河口的九門頭閘和北凌河口的閘,兩閘左右兩邊的岸灘上,都設有五個掩體,深挖下去5尺,人站在里邊,海面上看過來很難看得見。北凌河中的中島也設有四個掩體。其他的海岸線上,每150米就安下一個掩體。掩體里從8月下旬開始就有普通隊員,每夜輪流值班。戰(zhàn)斗隊員則機動地分布在各掩體里。掩體用公司次級棉的棉軋子作屏障,即使機槍子彈也不會洞穿,而且還可隨時移動。

農歷的9月12日很快來到了。用望遠鏡觀察了一天,只見盜匪的廚房船上整天煙霧騰騰,這說明他們在準備干糧,要動手了。

12日晚上,月光淡淡,清風微微。十時不到,不大的潮頭慢慢涌動。匪船兩艘,向著中片兩邊的兩個河閘駛來。海岸一線一片寂靜,唯一引人注意的是看閘小屋的燈光,明亮地射向四野。船停了,在看閘小屋一百米外。只見船上土匪東看西看,一個小時后,小船上的盜匪回到大船上??磥硎亲鱾刹?。

13日刮起西南風,天氣悶熱。黃昏時西北天烏頭云起,電閃雷鳴。海匪對神祇萬分敬懼,他們一向相信,悶雷如一個又一個,就是警告你:“不可做壞事、不可做壞事?!惫烙嫿褚共粫惺隆?/p>

14日是大汛,潮漲足時小劃子可以直接駛過灘涂靠到岸邊。果然,午夜潮漲到最高時,一艘小小的劃子劃近了中片海岸邊的養(yǎng)畜場。養(yǎng)畜場的風燈四處都點著,平時從不點燈的養(yǎng)雞場也點上了燈,害得母雞、公雞“咯咯咯、喔喔喔”叫個不停。養(yǎng)豬、養(yǎng)羊、養(yǎng)兔的窩棚更是一棚一盞燈,點得明晃晃、亮堂堂。海匪的小船靠近海岸兜了一圈,又飄了回去,估計還是偵察。

15日的白天,自衛(wèi)隊員們棉軋子都裝到了位置上。天氣很熱,南風勁吹,晚上十點過后,海上起了霧。本來該是朗朗的月圓夜,這一夜月亮卻是暈暈乎乎的,看也看不清。到午夜時分,潮頭洶涌奔騰。三倉河道里和北凌河道里從海面上有大船往岸邊開來了。持槍待命的自衛(wèi)隊員們,心跳立刻加速。他們的任務是排號分工的?;旧系?號掩體的隊員,對準第一個下船的盜匪射擊,一槍不中,就打第二、第三槍。第2號掩體的隊員,對準第二個下船的盜匪射擊……以此類推,務必做到不漏不掉,不讓一個上岸。

這晚看閘屋的燈光又變了花樣,三倉河閘的守閘屋里燈光亮堂堂,北凌河閘的守閘屋里卻黑沉沉。小船、大船越來越近越清楚起來了,距離北凌河閘外面200米處,大船停了,兩艘小船加快速度駛來。大約離閘30米處,前后小船都停下了,一艘往南岸靠,一艘往北岸靠。匪徒們下船前,先密集地打了一陣盒子炮?!皣}!噠!噠!……噠!噠!噠!”這是一連串的警報聲,老百姓們匆匆地拖著衣被,抱著孩子,撤離家宅,退到棉田里或蒿枝田里。公司上下,也一致行動,躲避出去。

“下來了!”徐隊長輕聲說。一個高個子匪徒,正跨出船,向著岸灘準備跳,“叭!叭!”步槍子彈從第一號掩體里射出,北邊的岸灘上,也是如此,一個匪徒剛落到岸灘上,“叭!叭!”兩聲連響。兩個匪徒都一歪,倒向船邊。船上的同伙把他們一把拖進去。

盒子炮又密集地響起來,槍聲中又有人下了船。第2號掩體里,“叭!叭!”又射出了子彈,步槍子彈一個一個往匪徒身上打,又是兩個倒下了,又被迅速拖上船。有人大叫了:“大哥呀,四個人掛掉了?!边@時聽到有人大叫:“快撤退!”小船、大船都向大海退去。

16日,出人意料的平靜。

17日早晨又是大霧,三朝迷霧發(fā)西風,這是當地深秋的氣候規(guī)律。這晚的海潮應在午夜過后才達到最高位。果然,深夜一點左右,小船大船又從海上向岸邊來了!徐隊長發(fā)現了不同于上次的異狀。上次是分開的,是從南北兩個河道里分開著進來的;這一次是合在一起的,都是小船兩艘、大船一艘,分成前后兩批,一條龍向岸邊駛來。

忽然間徐隊長看到前進的小船旁帶著一只小劃子,眼前正把小劃子前移到最前面。小劃子裝的什么?派什么用場?他腦子飛快地轉起來……很快他就明白了:是炸藥。大概就是那個日本浪人的名堂,他們是想先炸掉閘門,然后讓大船長驅直入,大肆搶掠公司、商店、百姓的財物。目前船隊的最前哨還在150米之外,他們要炸閘門,必須把小劃子推到閘門下,經過點燃引信,才能達到目的。這一個過程,至少要半個小時以上。徐隊長決定開槍射擊炸藥,引發(fā)炸藥爆炸,消除這一危險。不過這個辦法要估計好距離,不能讓小劃子太靠近岸邊,又不能太遠。太遠了,不容易瞄準打中。太靠近,閘門和隊員都有被炸危險。最好的角度應該在守閘屋的屋頂上。守閘屋的屋頂離河面有6米的高度,向下俯射,容易射中,只要射中,炸藥就能引爆。全部災難,就能在一爆中解決。誰去?決定由副隊長再明帶兩個隊員上。

守閘屋的屋頂是水泥澆鑄的平屋頂,四周還有欄桿。上面本來就設置一個掩體,有兩個隊員守在那里。再明利用內側的梯級,和另一隊員又推上兩個棉軋子,把掩體堆到了六尺高。他們可站直身體,利用棉軋子的縫隙,目測盜匪船只的行進速度。岸邊掩體里的隊員,全部都瞄準小劃子底下推劃子前行的那個人射擊,如果那個人先被射中,小劃子就會橫過來轉圈子,守閘屋上的隊員瞄準就更容易。

100米……90米……85米……掩體里的隊員,全體開始向小劃子水下打槍,也許是距離還太遠,小劃子還在向岸邊飄來,下面的人還在推著。守閘屋上的隊員,大約在80米左右,再明他們終于看到了一個方形的東西?!按颍 痹倜鞯谝粋€發(fā)了槍,第二個隨著也發(fā),第三個也跟上。也許是目測還不夠準,加上目標在移動,第一輪槍彈都沒有打中。再明說:“我們不要停,距離移近一點。”說時遲那時快,等到第三輪子彈射出后,終于聽到震耳欲聾的“轟!轟!”。聲音響處,煙霧也頓時冒起,求救的聲音也聽到了。

一切都解決了!等到煙霧消掉后,看到的是后面一組兩小一大的船隊早已逃之夭夭,前面一組的船隊還在拉拖他的傷員。小劃子早已粉碎,一片慘狀,半小時后,剩下的幾只船也退向大海了。

18日早晨,又是大霧天,海上的情況看不見。不過,老話說: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為了不讓萬一出現,徐隊長下令再小心守一夜。到19日的上午,隊長們碰了頭,一致認為,危險已經過去,才下令恢復原來的狀態(tài)。晚間巡邏,白天回家種田過日子。

那個生死關頭的七天七夜終于過去了。

徐雨時年輕時一場舍生忘死、轟轟烈烈的作為,保衛(wèi)了海門移民和當地百姓,保衛(wèi)了大賚公司正處于蓬勃向上的發(fā)展勢頭?!靶礻犻L”的大名,已留存于當地歷史,流傳在當地人們的口中。徐式瑄在書中記了兩件事:

1976年丹平大哥(作者的親哥哥)的女兒徐海淵從黑龍江同江縣的下放地轉調到從前大賚公司所在地的公社插隊兩年。最近,海淵給我的信上說:

“記得我剛到東臺時,那里的老人,看到我后,總竊竊私語:‘你看,那是徐隊長的孫女。’當時我還不知道徐隊長是誰呢,聽了那話,才明白徐隊長是我父親的父親!”

1978年住在我們角斜小農莊的大姨母逝世了,我在1979年春節(jié)時去補送奠儀并祭祀。表弟戴敦忠告訴鄉(xiāng)親,我是徐隊長的三女兒。好些老人跑來看我。從頭看到腳,滿臉的興奮,好像我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仙女。我謝謝他們還記得徐隊長,父親已過世五十多年了,他們竟還記得。他們說,我們怎么會忘記呢,我們代代相傳,都知道從前有個徐隊長是保護我們的好人。一個年輕姑娘點著頭說,爺爺告訴我們,他是打走海匪的頭等好漢。

此時的徐式瑄已是淚流滿面,她接下來寫道:“徐隊長!我的好漢父親!我為能做你的女兒而深感榮幸!”

徐雨時腹有詩書,志存高遠,敢作敢為,從自衛(wèi)隊長崗位上直接被調任岔河縣長,后又接到六合縣長的委任狀??上翘觳患賶?,1927年農歷10月15日英年早逝,病歿于肺結核。

作者:周世康    江蘇省新聞工作者協(xié)會名譽主席,曾經在新華日報社、省廣播 電視(廳)局、省委宣傳部等單位和部門工作過。


校對 盛媛媛